徐绮君要找的就是徐自强,她的堂弟。梅女士已经不大记得这位刁钻古怪的少年了。徐自强却是一见面就很亲热,像是个天天见面的老朋友。现在他长成的又高大又结实,从前的三角面也变成方脸儿了。他已经换过一个人,只有他那种杂乱无次序的谈话的神气还和从前一样,渐渐地在梅女士尘封的记忆中唤回了治本公学附近小河边的那幕趣剧。徐绮君听自强讲完了由广州来路上的情形,转过脸去对梅女士说:
“车站上不便详谈。我这次可真是险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自强少爷打电报给我,说是有事要到南京来,叫我准备——我就不明白要准备些什么;电报是一等官电,从广州发,语气又含糊,自然戒严司令部要来找我了。总算运气,不曾落在他们手里。可是已经躲了五六天。喂,老弟,究竟你有什么事要打那个电报?”
“事情么?没有。打电报是玩玩的。反正又不用花钱。”
徐自强顽皮地笑着回答。
“不要忘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呢!”
梅女士轻声插进一句,将妩媚的眼波溜到徐自强脸上,想起从前这位少年和自己纠缠的情形,忍不住微微笑了。
“所以是广州有趣,密司梅,那边有趣!天天是热闹的。打仗,捉反动派,开群众大会,喊口号;开完了会,喊过了口号,上亚洲酒店开房间去——”
徐自强突然顿住,望着梅女士笑了一笑。有半句赤裸裸的话语早已冲到他牙齿边,到底觉得碍口,勉强咽下去,只用一笑来代替。
“为什么你又到上海来呢?”
徐绮君很不高兴地质问。
“哦,这个,既然请准了一个月的假,自然要来游玩一趟,打过了胜仗,大家都想请几天假,穿一套新洋服,快活快活!”
“可是又要劝你谨慎些,留心闹乱子!”
似乎徐绮君这话太严厉了,少年军官的徐自强受不住。他汹汹然抗辩,又杂乱地夸耀自己办过多少“大事”。姊弟俩愈说愈不对头了,终于是徐绮君板着脸和梅女士离开孟渊旅社,也没将自己的住址告诉她的弟弟。
浙江路南京路的转角有几个“三道头”站着。他们的两手叉在腰间,手指按着乌亮的勃郎宁的枪管,他们的蓝眼睛闪射着凶光,射到来往的路人们的脸上。梅女士和徐绮君也受到这样狰狞的一瞥。五六位“安分的市民”聚在一家烟纸店面前,交头接耳像在议论什么。梅女士俩走过他们的跟前时,也受到猜疑的睨视。猛然脑后一声吆喝,梅女士回头望,印度巡捕的大黑手,粗暴地打在两个三个肩膀上,烟纸店前的一小堆人立刻逃窜四散,却在不远的地方又站住了,偷偷地呆呆地望着。
两对印度马巡,都背着马枪,从路西而来,在永安公司正门前盘旋了一会儿,便又缓缓地向西去了。汽车人力车流走的车辙间,这里那里,躺着三四张传单。对峙的两家百货商店的漂亮的门面,依然吞进又吐出一群一群的顾客:大肚皮的商人,高视阔步的绅士,露出大半只臂膊然而不让颈脖子看见太阳光的时装的少妇,穿了长背心一样的几乎裸露着上半身的薄纱衫的西洋女子。而在这五光十色的人潮中,怪惹眼地又有些“三道头”,印度巡捕,凸出了肚子的黑绸长衫的包探,横冲直撞地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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