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自然知道,韦兰心所谓的“他”,肯定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六郎张昌宗。不过,张昌宗现在的情况,还真不能单纯地用一个“好”或者“不好”来描述。而且,张昌宗现在的情况,张易之也没打算告诉韦兰心。所谓母子连心,要是让一个母亲知道他儿子现在在做那个行当,对这母亲来说,不啻巨大的打击了。
“你还关心他吗?”张易之反问。
韦兰心的眼中闪过落寞。她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去问他的情况。我也只能是每天在佛前为他祈祷一下,愿他幸福安康。你不愿和我提及他的情况,也是对的!”
张易之没有想到韦兰心竟然会如此说话,大大地出乎意料。他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自己来到突厥,韦兰心肯定会主动提出让自己将她带回大周的。
“我并非不愿提及他的情况,而是他的情况的确很复杂,三言两语的也难以说清楚。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呢?我想,就算是到了如今,他已经二十岁,成为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也还是需要母亲给予的心灵慰藉,不是吗?”
带着明显的不悦,张易之说道。
韦兰心摇摇头,道;“不会的!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代表着什么,你还只有二十岁,自然不懂。我却是明白得很。太多的青丝都变成了皓首,太多的爱都变成了恨,就连当年煌煌的大唐帝国,都变成了大周帝国,当年的皇后,都变成了皇帝。你说,在这样悠长的岁月里,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孩子,如何还能记得他的生母呢?如何又会需要他的母亲呢?”
张易之知道韦氏现在的心态,就是自卑。她不是不想看见张昌宗,而是害怕,害怕见到他之后,得不到他的承认。为此,她甚至宁愿逃避和张昌宗的见面。为今之计,还是要消除她这种心态,让她感觉到张昌宗对她的需要才好。
张易之道:“大娘你想错了,天下的物事,很多都是永恒变化的,而有些却亘古不变,亲情就是如此。不管是青丝还是皓首,不管是大周还是大唐,这些都没有办法改变血缘。别人我不敢肯定,我和六郎这么多年以来,朝夕相处。他的心意,我还是能窥透一些的。”
“他是一个看似阳光,实则深沉的人。他从不在人前流露出他的落寞,却总在月圆之夜,默默地向隅而泣。曾经有很多次,我都想出言劝慰他,但每次都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因为我知道,他在哀怜自己的身世,别人家都是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的,就连我,至少也有一个生母在世。他却是怙恃皆失,只好空自落泪。”
“大娘,我知道这些年以来,你也一定是一直在想着他,念着他。就像方才你说的,你天天为他祈祷。可是,这有用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信佛,即使信佛,你真的相信,你的祈祷力量,比起你见到他,直接在他的身边照看他,更能让他幸福安康吗?反正,要我的六郎的话,我宁愿选择一个能在身边给我笑容,给我慰藉的母亲,而不愿选择一万个在远处为我祈祷祝福的母亲!”
张易之侃侃而谈,一番话入情入理,韦兰心听了,脸上也泛起了为难的神色。她显然,是陷入了迟疑之中。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算是分别了二十年,自己的亲生儿子,肯定还是她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她肯定是极为渴望能看张昌宗一眼,和张昌宗说几句话,最好能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一番。
不过,韦兰心显然也有自己的疑虑。
“可是——”
张易之自然知道韦兰心的疑虑。她被人挟持到了突厥,不可能保住清白之身。这样回去的话,她娘家长安韦氏自然不可能重新接纳她这个女儿,就是定州张氏,也不可能承认她。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留在这草原之上,至少还有那来历似乎颇为不凡的弹琴女子庇护。
“我知道大娘在担心什么。长安韦氏的态度,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信心相信,只要大娘回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承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