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心没肺惯了,家里的事情一向不拿主意不做主,长辈们的事轮不到他管,小辈儿里上头大兄和二兄都能替他们做决定,他安逸日子过久了,对危险就有些后知后觉。
王逸之恨铁不成钢的瞪他,又一时间觉得身心俱疲。
他就说不能带六郎来,现在说成这样,白带个累赘。
“我明白四兄的意思了。本来是你要来寻我……也未必,是大兄叫你来的吧?”她还抱着书站在那里,面色缓和了很多,“带上六兄不过是为了不叫令君起疑心,毕竟在令君眼里,他才是我亲阿兄。可我不懂,郗三郎君究竟有多厉害,值得大兄这么上心的吗?”
“我原本也以为是大兄太高看他,直到你告诉我,他昨日的确曾来找过你——”王逸之语调沉了沉,“小幺,他多半猜到了你是女儿身。”
王羡一抿唇:“我也怀疑过,他昨天来的时候,对着我也是百般试探,甚至直言说了,若然不是大兄当日证实了我是家中从弟,他必定以为我是谁家的小娘子爱胡闹,冒了王家人的名,跑来看热闹的。”
“所以大兄叫我来一趟尚书令府,倒不是叫你提心吊胆,只是说今后再见郗衍之,多少防着他点儿,他那个人……”他深吸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与他走动吗?”
王羡很老实的摇头:“我从前觉得奇怪,看大兄跟他处的也蛮好的,可你和二兄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他,就连三兄也……我知道三兄是个温吞性子,对谁都是一样的好,但自家兄长自己还能琢磨明白,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郗三郎君吧?”
“是,三兄也不喜欢他。”王逸之应答的很快,“大兄同他交好,确实是交了心的,但绝不是交了十二万分的真心。郗衍之这个人的确有才气,将来要在建康城出人头地,他也有这个能耐,但是这个人眼光毒辣,又是个喜欢盘根究底的,小幺,你要知道,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你的身上不能藏秘密,不然叫他揪着了,他就会咬死了你不放。”
可是这世道,谁身上不背负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是不愿与外人分享的秘密呢?
真正做到了光明磊落的又有几个?
郗衍之之所以不讨喜,并不是他这个人如何的坏,只是这样的性情,再加上他过于敏锐的直觉,会叫人觉得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就好比眼下——
王羡下意识吞口水:“他怀疑我是女儿身,所以就一定会盯着我不放,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吗?”
王逸之没回答,可是也没否认,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
王羡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就不怕……”
他一定是不怕得罪人的,有高平郗氏站在他的身后,谁又能够拿他怎么样呢?
四兄刚刚说的多明显啊,大兄与郗衍之相交,固然交心,可更多的,不也是看上了他的出身背景,和他自己的才干本领,觉得这样的人引为友,总好过将来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没的给自己找麻烦。
“我明白了,那我眼下应该怎么办?他倘或一再登门,难道我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吗?”王羡突然有些茫然无措,兄长们把郗衍之说的太可怕,而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
他的眼光毒辣到什么地步呢?难道崔长陵看不出的,他也能够看得出吗?
还是说他只是好奇,只是想探究,就因为她生的太好看,不似个俊俏郎君,在他看来倒偏七分女相……
“崔不问对你还算不错?”王逸之却没回她,反倒没头没脑似的问了这么一句。
王羡啊了一声,怀里抱着的书突然有些烫手,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王逸之啧的咂舌:“我不撕你的书,也不找崔不问麻烦,问你什么,你如实的告诉我。”
王羡咬着牙沉思良久,终于在王逸之不高兴前回了句:“应该还算不错吧。从我住进来,令君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对我又很包容,我听子衿她们说,昨天郗三郎君登门拜访,令君拦都没拦,是平叔直接领了他进来的。”
“那就是了。”王逸之嘴角略上扬了扬,“崔不问拿你当学生,他自己的学生受了委屈,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冷眼看着。你自己上进些,能叫他满意,有什么委屈的、不高兴的,撒个娇同他说一说,他就替你摆平了。”
王羡秀眉紧蹙:“你是叫我同令君撒撒娇,说郗衍之欺负了我,骂我生的女气,添油加醋的惹令君厌恶他,从此叫他再进不了尚书令府的大门?”
王逸之高高的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成了什么人!”王羡一跺脚,气急的嗔道,“我真心拿令君做夫子看的,这样的小心思,我不耍!”
“这是你犯犟的时候吗?”王逸之面色有些森然起来,“他昨天先去的咱们家,三言两语把我都难住了,要不是大兄来得及时,我都没想好该怎么应付他。你是有小聪明,糊弄个把人不成问题,但你保证你糊弄得了郗衍之吗?”
“我……”
她其实没有底气。
郗衍之的态度太叫人困惑,而这件事又真的不能给任何人知道,即便如大兄二兄所说那般,陛下未必就会问王家一个欺君之罪,可从此后,崔长陵又会怎么看她呢?
她没底气,不是因为怕了郗衍之,更不是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人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了,就容易受得掣肘。
王羡深吸气,尽量让自己心神宁静下来:“我知道做人要能屈能伸,阿兄们从前也这样教导我的,可我并不愿在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