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否定的语气。
萧珩张了张嘴:“那他是——”
上官燕咬唇,半晌才小声说:“萧庆。”
萧珩对这个答案竟然并不多么意外,原因无他,上官庆的生辰正是萧庆的生辰。
当年襁褓中的萧珩与萧庆同时中毒,解药只有一颗,为了让萧珩得到解药,上官燕便将上官庆藏了起来,对宣平侯说是她把人杀了。
让宣平侯相信的过程并不容易,上官燕不愿多提。
甚至后面上官燕自己的诈死,也差点儿真的送了命。
上官燕用一种紧张又忐忑的眼神看向萧珩:“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
为了让自己儿子得到解药,就剥夺了萧庆活下去的机会。
当年的事已很难去说究竟谁对谁错,他不是她,不知她心里经受了怎样的挣扎。
她也只是想要自己的儿子活下去,这些年她背负着对萧庆与信阳的亏欠,也背负着对亲生骨肉的思念,或许这世上谁都可以指责她狠心,唯独靠着她的狠心活下来的萧珩不可以。
“不会。”萧珩说,“你是怎么想到带走萧庆的?”
上官燕低声道:“我想带他回国师殿,看国师殿能不能治好他。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带走你,看国师殿能不能治好你。其实……就算知道了如今的局面,让我重头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国师殿是退路,不是最好的路。
她宁可为千夫所指,宁可背上一世骂名,也还是要去做这个自私的母亲。
所有罪名与煎熬让她来承担就好,她的阿珩只用好好地活着。
“你不怕信阳公主会杀了我为她儿子报仇?”信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她也很杀伐决断的,当然了,他并不是指责她天真,只是想更了解她曾经都经历了什么。
好的,坏的,危险的,狠狠挣扎过的,以及他这些年错过的。
上官燕说道:“宣平侯不会让她知道她儿子是被我杀的。”
你还真是了解我爹啊。
他的确对信阳公主撒了谎,说萧庆是死在了刺客手上。
只后来信阳公主还是在有心人的挑唆下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成功地杀了我,最后关头她从大火里把我背了出来。
上官燕很自责:“都是我引来了那些刺客,不然也不会害你们两个中毒。”
萧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告诉她:“那些刺客不是你引来的,是先帝的人留下的。当年给我和萧庆下毒的人是昭国先帝留给我娘的龙影卫,他们真正想毒杀的人是萧庆,我中毒是他们不小心。”
这个惨剧与上官燕没有丝毫关系,要怪也只能怪先帝。
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幸好上官燕带走了萧庆,不然他们会继续对萧庆下毒手。
那时龙一又不在,宣平侯与信阳公主都没怀疑到龙影卫的头上,当真是防不胜防。
上官燕这些年一直活在对萧庆的愧疚中,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故意编故事安慰我?”
萧珩摇头:“我没有,这个故事我编不出来。”
先帝的脑回路与大燕国君有的一拼,都是又疯又狠。
信阳公主当年嫁给宣平侯,本就是为了防止他造反。
一旦他生出反心,信阳公主便会立刻让龙影卫杀死他。
先帝知道信阳公主不能与男子相处,并不担心信阳公主会对宣平侯产生爱慕,可二人毕竟是夫妻,万一宣平侯用了强的,让信阳公主生下他的骨肉。
谁能保证信阳公主不会因为孩子而心软?
所以先帝对龙影卫下达了一道连信阳公主都不知情的命令——信阳公主与宣平侯的孩子不能留。
就萧珩多年的观察来看,信阳公主对宣平侯是半点儿不心软,让她现在拿刀去捅了宣平侯,她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先帝真是想多了。
自古帝王多疑,害人害己。
并且还有一点先帝也料错了,那就是他们俩的确有人用强了,但被强的是宣平侯。
往事不堪回首。
萧珩果然不去想信阳公主与宣平侯的纠葛了,他道出了心底的另一个疑惑:“可是,我与萧庆既然不是双生胎,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他说着,点了点右眼下画上去的泪痣,“就连这颗痣都一样?”
上官燕讪讪地说道:“这是因为……我给他易了容。”
萧珩与萧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长相上的确有一定的相似度,譬如二人的脸型与鼻子就像极了宣平侯。
眉眼却是不像的。
萧庆是杏眼平眉,看上去温和柔弱,萧珩是瑞凤眼与微微上挑的剑眉,带着一丝英气,然而笑起来又格外暖心治愈。
这也是为何所有见过昭都小侯爷的人,都称他是一个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
只是后来萧珩出了事流落民间,脸上的笑容少了,眼底的温润也消失不见了。
他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凌厉铠甲。
“早年我也没太在意长相这个问题,直到有一次听见一个下人悄悄说,这孩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小时候看不大出来,越大越不像。我就急了,国师殿愿意给萧庆治病是因为他是皇长孙,如果让人看出来他不是,他就没办法继续接受治疗了。于是我找人去了一趟昭国,弄来了你的画像,把他不像你的地方都画得和你一样。”
言及此处,上官燕顿了顿,“就是那一次暴露了你的身份,让太子知晓了你的存在。”
萧珩顿悟:“原来如此。”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萧珩摸了摸脸上的泪痣,上官庆是照着他画的,现如今他的泪痣没了,他这算是在模仿上官庆,还是在模仿他自己?
真是哭笑不得。
“怎么了?”上官燕看着他问。
萧珩说道:“我这颗痣其实已经没有了。”
当初信阳公主为了不让那伙人轻易找到他,大火之后把他脸上的泪痣灼掉了。
他改头换面,声音体型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加上又少了这颗泪痣,就连他亲爹宣平侯都费了极大的功夫、几经周旋才确认是他。
上官燕轻轻地说道:“她对你,真好。”
语气是欣慰,也是心酸与落寞。
她终究还是错过了。
他长达十九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她的印记。
“我……能叫你阿珩吗?”
生而为尊的太女,就算在金銮殿被当众行刑,也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不曾有过一声哀求。
但此时,仅仅是问一句可不可以这样称呼你,就用尽了骨子里全部的卑微。
萧珩道:“想叫什么都可以。”
那你能不能叫叫我——
这话,上官燕没说。
她垂下眸子,忍住心底的难过与酸涩。
不能哭。
轩辕家的后人流血不流泪,她生孩子都没哭,她骨头被打断了也没哭。
她不哭。
萧珩其实还有许多事想问她,譬如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十多年前又发生过什么事,她为何沦为女奴——
萧珩看着她虚弱的身体,说道:“你先歇会儿,我去拿点吃的过来。”
“嗯。”
她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她努力压制。
萧珩站起身,步子一顿。
上官燕的心陡然一提。
是要叫她了么?
是么是么?
萧珩道:“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你刚动完手术,小米粥与薏仁粥都不错。”
“哦。”上官燕失落,低低地说,“都可以。”
萧珩:“那就小米粥?”
上官燕:“行。”
她没胃口。
她是个坏女人。
她不配做他的母亲。
萧珩迈步来到门口,快跨过门槛时,他的步子再次顿住。
“现在才说这个可能有些晚,但是……”
他转过身来,真挚地看着她:“谢谢你生下我。”
“谢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上,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母亲。”
一声等了十九年的母亲,温柔了岁月,也安抚了分离的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上官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也谢谢你,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