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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瑶是同西陵商一起走进来的,老夫人的话让一向天真的少年再一次生出厌恶之感。
长大了的少年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前那般不讨祖父母欢喜,原来在那对老人心里,儿孙并没有多么重要,他们看重的,只是下面的人能够为家族带来何等荣耀。
但也并不尽然,若只为荣耀,家里不应该跟他四姐姐翻脸。方才祖父也说了,要为大伯一家跟四姐姐算算。看来儿孙也不是不亲,只是亲疏远近各有不同罢了,又偏偏他跟四姐姐这一类,是不被喜欢的,以至于祖父连飘渺宗老祖都不放在眼里,执意要同四姐姐为难。却不知,待有一日西陵家终于能明白四姐姐背后真正厉害的那一位是怎样的存在时,又会做何感想。
少年默默地想着,一只手被西陵瑶拉起,然后就听到西陵瑶俯身下来对他说:“商儿来,咱们给祖母磕头行礼。”
随即,二人跪下,对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
老夫人对于西陵商看都不看一眼,只用她那一双已经没有几分生机的眼,死死地瞪着西陵瑶,对她说:“不必给老身磕头,老身可受不起你这大礼。你若真想做孝子闲贤孙,那就在老身坐化之后自断经脉,去为老身陪葬吧!这便是老身刚兴起的念头,你觉得如何?”
西陵商大惊,急着道:“祖母这是做什么?生老病死人生百态,修士坐化更是天定命数,为何还要拉四姐姐去陪葬?”
“商儿莫急。”西陵瑶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祖母是与我说笑呢,不信你瞧,她说这话时是不是整个人都比之前精神多了?她是长辈,说什么我们就听着,左右也就没几日光景了,何必同她辩这个理。”
老夫人气得大咳,一边咳一边拼着力气大叫道:“谁与你说笑?老身让你去陪葬那就是去陪葬,要断你的头、拆你的骨、放空了你的血制成傀,让你的元神永受炼狱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祖母!”西陵商都惊呆了,不停地说:“你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她是你的亲孙女啊!是嫡亲的孙女啊!你跟祖父二人怎的如此不讲道理,又如此残暴得可怕?”
老夫人用力地拍着床板,训斥西陵商:“老身还没死呢!论不到你在这里教训!嫡出的不争气,庶出的就更是扶不上台面!要不是念你父如今担着家主之职,就冲着你跟这个恶女如此亲近,老身必然要将你也一并带走。”
西陵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颓然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西陵瑶为他顺顺背,同他说:“有些事你早经历了也好,或许今后就会不再像从前那般心性单纯,可人总是要长大的,人心也总是要看得明白透彻的。”她将商儿从地上扶起来,送到边上的椅子处去坐着,自己也不见外地拉了把椅子过来,就在老夫人又惊讶又抗拒的目光中,坐到了她的床榻边上。
边上的丫鬟想拦,可她们不过是带些灵根勉强被灌了凝气一二层修为的奴婢罢了,又如何敢对西陵瑶不敬。
于是,下人们纷纷往远了退去几步,将这一方空间给祖孙二人腾了出来,然后就见西陵瑶将老夫人掀开的被角往上提了提,边了也掖了掖,这才又道:“我给你磕头,是念你为长,即便不是我想尊的长,也是我爹的亲生母亲。当然,你可能压根儿就不想认那个儿子,但现在说那些已经晚了,谁让当初你自己生下来了呢!说到底,还是自己作的孽。我磕这个头,你受不起也得受,西陵家没教过我礼数,但我不能给爹娘丢人。”
老夫人死盯着她,心头气愤已快至极点。可惜她现在无力起身,更是修为散尽与个凡人没多大区别,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一张嘴、一双眼和两条手臂还算能动,这让一个曾为结丹修士的人感到十分的无助和悲哀。她问西陵瑶:“老身的二儿子呢?二儿媳呢?还有那两个乖孙子孙女呢?你把他们都弄到哪去了?”
西陵瑶笑了笑,从容地回答她的问题:“两个孙子孙女啊,肯定还在候府的猪圈里,不过我记得设阵之人曾说过,只困她们一年,想来近日也该放出来了。”
“你认得设阵之人?”老夫人一双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子里凸出来,“那大阵是你叫人设的?你那时才刚回京,心思竟毒到如此了?”
西陵瑶失笑,“我才刚回京,你的孙子孙女就要让你的儿子儿媳和另一个孙女去住猪圈,猪圈都是同一个猪圈,只不过后来住进去的人不同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将那二位扔进去的又不是我,是那已经故去的老祖。您若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在坐化之后去问问同在那头的老祖,同他讨要个说法。”
老夫人被她给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没直接就咽了气,好不容易倒啊倒又倒上来半口,又愤恨地道:“那你的二伯和二伯娘,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下那般毒手?当初在弃凡村毁了你灵根的是那西陵元秋,是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你不找他们算帐,却反过来加害你嫡亲的二叔!西陵瑶,即便家族欠你一个养育之恩,但当初在候府比试时也都快还清了。没想到你竟还是不知足,竟然谋害了你的二伯和二伯娘,你这个孩子怎的如此歹毒?”
在边上坐着的西陵商都听傻了,他觉得祖母真的是将死之人,不但已经老糊涂了,心理也十分扭曲。居然说四姐姐歹毒,明明歹毒的是这对爷奶好不好?他气得呼呼直喘,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一家子人,真是糟糕透了。
西陵瑶却比他淡定得多,老夫人的话丝毫无法将她激怒,反到是笑着冲一个丫鬟招了招手,让那丫鬟将手中托盘上的一只梨子递了过来。“祖母吃么?”
老夫人一愣,衰老的脑神经实在是跟不上西陵瑶的节奏,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就是不吃了。”她将梨子拿在手,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是谋害?他们死了?你见到尸首了?”
“尸首未见,但命魂灯已灭!”老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西陵瑶给嚼了。
“哦,命魂灯。”她琢磨了一会儿,又让下人将梨子递给西陵商,这才又开口说:“祖母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还是不要太激动为好。你这样与我争吵,同我置气,除了加速你的死亡之外,再没有任何意义。说话做事都要讲道理,指罪也要讲个证据,人证物证都得齐全。你说我杀了人,证据呢?空口白牙一番指责就想让我认罪,祖母,你还当我是前十五年那样浑浑噩噩的傻子?”
老夫人被气得脸色发青,明明还能有半月左右的寿元,这一下被气得怕是又得短了三五天。可她不甘,她指着西陵瑶凄厉地道:“证据在你的心里!”
西陵瑶却还是那般慢悠悠、不着急不着慌更不生气的样子,她告诉老夫人:“我心里存着什么,你看不到也摸不着,如今更没了本事将我擒住搜魂,那就相当于还是没有证据。祖母,纵然修士生命漫长,却也有走到尽头之时,糊涂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清醒清醒了。莫要再把这份糊涂带入下一世,让下一世将要成为你儿孙之人继续承受这种种不公。”
老夫被她后面这些话说得有些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句:“你为何说老身糊涂?”
她反问:“难不糊涂吗?当初我父亲爱上凡人女子,惹恼了祖父,他要将我爹娘送到弃凡村去,这无可厚非。毕竟像他那种能在正妻之外还要娶上多名妾室的男人,对于子女们多半也没什么亲情可言。而且他既在你之后又娶了妾室,就已说明对祖母的感情已然淡了,这感情一淡,祖母所出的孩子就更不会太被他放在心上。可那是他的想法,为何祖母你也跟着起哄一起闹腾?你是觉得自己生的儿子被赶出家门,你脸上有光?还是觉得自己儿子生得太多了,想送走一个,从此跟你夫君那两位一人生了一子的妾室势均力敌?祖母可曾想过,在你配合着祖父将我爹娘送走的同时,你的那两位眼中钉可是在背地里偷笑呢!因为从此以后,原本有两个儿子占尽优势的你,也跟她们一样,就只剩下一个筹码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思绪一下就飘回了从前。其实她又怎么能不明白这番道理?多一个儿子就多一分希望,她两个儿子在手,那两个贱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踩到她头上的。可是当初她是被气糊涂了,也是听了西陵问天的话,说一个娶了凡人为妻的儿子,太丢西陵家的脸面,留着这样的儿子在府里,是对他们的侮辱。
她信了,特别信,甚至有那么几日只要一看到西陵元齐,她就觉得没脸,就觉得全天下人都在笑话她。于是她配合着西陵问天急匆匆地将元齐送走,甚至元齐离着老远冲她磕头,一声声喊着母亲何重,她都是那样的厌恶。
可是为什么当初坚信的事情,到了如今却又开始觉得漏洞满篇呢?为什么她开始觉得是西陵问天有意的在往那个方向引导她,让她送走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那时那样恨凡人宫氏,可是如今想想,就算成全了儿子又能如何?儿子留在家族就能好好修炼,那凡人寿元不过几十年光阴,于修士来说眨眼就过了,她就当是儿子在漫长生命中找的一个解闷的玩伴不就好了,至于将人送到弃凡村,自此母子情份绝裂?
老夫人开始怀疑人生了……